2020年9月4日 星期五

【普羅米亞】鏡像境界.00-13

 【普羅米亞】鏡像境界



此為二次創作。
原作為Trigger板機社作品《Promareプロメア》


CP 里歐.弗緹亞x加洛.提莫斯(愛麗絲x瘋帽)








00。



不思議之境在奇妙日那天,迎來了全新的局面。



戰爭走向尾聲,金紅色的漂亮皇冠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光,落入白兔手中。
而聖劍尖端直指被暴力打趴、仰躺在地的紅心王頭顱。
「你的王牌已經失去了戰力,至此,還想繼續難看地掙扎嗎?」
將一頭淡金色長髮束成低馬尾,身驅被銀色戰甲包裹的愛麗絲語氣輕柔,神色卻冷冽得可怕,如同握於手中的武器那般銳氣逼人。

紅心王從未受過這種屈辱,他的自尊與高傲也不容許自己有所示弱,即使鋒銳的金屬邊緣就在眼前,紅王依然狠狠地瞪著眼前成功以下犯上的人類。
然後兩人聽見了隱隱譁然。
「愛麗絲,皇冠……」白兔顫著聲音,喊著他們王牌的名。
愛麗絲沒有分心,卻看見自己集中著全部注意力的對象轉過視線時猛然收縮了瞳孔,神色震驚。
於是愛麗絲跟著轉頭,看見被白兔捧於雙手中高舉起的皇冠。
那代表著不思議之境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冠已然轉變了模樣,成為漆黑到發亮、與原先格格不入的全新冠冕。

可不思議之境從來只有紅心王與白雪王,從未有過他色的王──

「愛麗絲,皇冠選擇了你……你將是我們新任的王。」白兔朝兩人靠近了幾步,再次低目垂頭,獻上手中冠冕。
愛麗絲微微皺眉,然後環視他身後的所有人。「神諭上並沒有提到這一段,你確定?」
「不會錯的,王圖將盛放,看。」
隨著白兔眼神示意,愛麗絲低頭,猛然驚覺有植物於自己腳邊破開石磚生長茁壯,他手中武器依然劍指紅心王,卻側身退開兩步,讓那株越長越巨大的植物擁有更多空間。
然後,有著頭顱那麼大的花苞在愛麗絲面前展開、綻放、凋謝,最後結出巨大果實。

立體的正三角與倒三角重疊成星,黑色的八角星表面繁星點點光彩流轉,為不思議之境中增添新王的王圖。

「皇冠從未有過金與白之外的顏色,也從沒有人身上有這個顏色。」嗆鼠說。他手上拎著關押有被縮小的火龍牢籠,與三月兔走上前,同樣朝愛麗絲垂下頭顱。
而他們身後的士兵已經逐漸放下手中武器。
「黑色是愛麗絲帶來的,只有愛麗絲身上有這個顏色。」三月兔補充。「王圖已然盛放,從此後只有愛麗絲可以使用這個顏色。」
紅心王稍稍轉過視線就能看見一樣的色彩出現在愛麗絲腦後,那束起低馬尾的髮帶柔長而華麗、純粹而吸光,在淡金的髮絲間垂落,被再次吹起的風帶著緩緩飄盪。

當連王圖都承認了新王,那麼舊王便失去所有。



愛麗絲的身高不算太高,於是當他沉默著讓白兔為他戴上冠冕時,甚至都不需要低頭。
而新王誕生時,黑王已然明白這樣的身份有著何種權力。

在不思議之境,王,至高無上。

「紅區的古雷.佛塞特,你違反不思議之境的罪刑,罪該萬死。」
黑王垂下視線,優雅收起手中聖劍。
「但這違反曾經白王不殺生之誓言,所以你們得到了白王遺志之寬恕──你與你最衷心的部下將被放逐邊境,再也不能回到不思議之國。失去所有能力與依靠,直至死亡。」
儘管王的定罪如此嚴厲,他的語氣卻依然溫和。

奇妙日那天,不思議之境的抗爭落下帷幕。

而對於黑王來說,一切才正要開始。





01。



黑王上任的第一個命令是流放紅王與其舊臣。

緊接而來的責任,則是被趕回棋盤戰場的反抗軍領頭請求委託,去紅宮釋放目前仍被關押於暗牢的反抗軍成員。
「此刻就去?」愛麗絲.金斯利微微歪頭,沒再管身後被紅心軍隊帶走的戰敗者們,而是抬頭看向來到身前的忠犬。「還有你們很重要的人嗎?」
「是帽匠。」反抗軍領導者名為伊格尼斯,是個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男人。「他的時間被詛咒定格在下午茶時段好多年,本就快瘋狂,這次又被紅軍突襲關入不見天日的暗牢,狀況恐怕會惡化。」
他的眼神被深咖啡色的墨鏡給遮擋,讓愛麗絲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可黑王聽見那個名詞,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好,那就去吧。」
「王,請讓艾娜跟坎羅、梅斯護送您前往。」伊格尼斯轉頭點名三月兔跟雙胞胎。「如果您能換下那身武裝會更好,我不知道此時的帽匠被刺激到會做出什麼傷害您的事情來,若有,請您寬宏大量。」
「知道了,紅宮總有裁縫師跟服裝,我去那再隨便換一件。」愛麗絲神色豪不在意。
他知道伊格尼斯會這樣說只是防範於未然,儘管他再次歸來不到三日,但這段時間裡眾人已經知道愛麗絲就算無法使用魔法,武力值也足夠打趴他們。
就像方才他擊敗了紅心王一樣。

「帽匠就拜託您了,黑王。」伊格尼斯說。
留下處理戰場的反抗軍主成員朝他們新王離去的背影躬身。
身為所謂的『雙胞胎』,坎羅跟梅斯總形影不離,他們去牽了留在棋盤戰場外的唯二兩匹馬回來,讓黑王上了坐騎。
「梅斯上來,艾娜請你跟坎羅帶路。」愛麗絲朝雙胞胎之一伸出手,拉了比較穩重的那一個上馬,然後控制著韁繩朝印象中的方位前進。
「哇!哇啊愛麗絲你跑太快了!」坎羅大呼小叫,在三月兔之後趕緊也上了馬,追上前方兩人。
「黑王、王您慢點。」梅斯在愛麗絲身後慌得都不知道該怎麼穩住自己,使愛麗絲不耐煩地反手抓住男人。
「還當我是王就抓穩,懶得轉身撿你,掉下去給我自己追上來。」愛麗絲頭也不回地說。
「是!」雖然那語氣依然不帶怒意,但梅斯突然強烈地感受到身前新王態度中的不耐與急迫,乖乖地安份下來,不讓自己成為妨礙。



他們來到紅宮時,時間已然進入白日,周遭暗了下來,而紅宮裡的侍從照舊燃了燈。
愛麗絲懶得對眾人聲明什麼,他頭頂的皇冠足以代表一切,四人只在城門處等待了些許時間,紅王殞落而新王登基的消息就已經隨著衝入城堡領地的他們而擴散開來。
「來人,為新王準備新衣!」三月兔下馬後對著紅宮的侍從喊。
「隨便一套合身的就可以,我要去暗牢。」愛麗絲隨口說,然後將身上的聖劍先交給坎羅保管。「這套盔甲要帶回白宮,交給你們了。」
「是,王。」三人應聲。

愛麗絲換下一身銀色戰甲,再出現的時候已經穿上了漂亮而華麗的大篷裙,只是紅宮裡有的幾乎都是大面白底為基礎的布料,他們的黑王向來穿著黑衣,此時身穿恍若紅王的顏色,讓三人感覺渾身不對勁。
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中,愛麗絲掃視一圈以白色為基礎的紅宮,忍不住皺了皺眉。「帽匠現在會不會對這樣的顏色有激烈反應?」
坎羅跟梅斯互看,然後聳肩攤手。
「王,以防萬一您還是將聖劍帶著。」艾娜將武器捧至愛麗絲面前。
「算了,走吧。」愛麗絲搖頭,拒絕這個提議。

「暗牢在哪,帶路。」





02。



當黑王提著燈走入暗牢時,他終於明白為何伊格尼斯會不顧一切地直接請求他先釋放帽匠。
此處是紅王設置的特殊牢房,只對王開放,無人能進入。

暗牢蓋在紅宮地下,長長的廊道與階梯後只有少少幾個房間,在火光下透過鐵欄足以看清大部分房間都空曠無比,只有最裡頭的房間角落窩著一團黑影。
牢門在新王靠近前便已經自動解鎖,讓愛麗絲通行無阻。
但愛麗絲提著燈,停在敞開的牢房門口沒有再往前踏。

「帽匠。」
窩在內側角落裡的那團身影動了動,沒給回應。
「帽匠,抬頭,我知道你聽見了。」愛麗絲放輕了語氣。「看看我。」
從未聽過、也不屬於紅王的聲音讓那團身影又動了動,終於將頭顱從雙腿間拔起。
他被提燈刺眼的光芒迷了眼,卻沒有要遮住光線的意思,直勾勾地看向來人。
火光之下半明半暗的身型讓男人忍不住睜大了眼,想要看清來者是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人。

「烏鴉為何會像張寫字桌?」

曾經,有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向他反問,拿著他問出的問題。
他想起來了,他不會錯認的,這個容貌曾在好久好久以前見過。
「你是……愛麗絲?」沙啞乾澀的嗓音顫抖著問。
「是。」來人語氣溫和地肯定。
雖然記憶中的身形已然長大,也不再歡快地笑著朝他跳躍而來,但帽匠自認從不會錯認。
這就是他們重要的『愛麗絲』。
他的『愛麗絲』。

「我帶你走。」愛麗絲蹲下身,將照亮暗牢的提燈放置於地面,雙手緩緩張開展成懷抱,像不想嚇到因恐懼而縮成一團的小動物,又期許著對方靠近。
「來嗎?」
帽匠張了張嘴又低頭看看自己,猛然醒了神。
他沒想到與這人的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地方,而他竟是這麼地狼狽。
他本該是要在午茶長桌邊等待著愛麗絲歸來的。
但帽匠不想管了,他終於,終於真正地等到了這個人的再次回歸──在經過不知多少年後。

愛麗絲看著帽匠因蜷縮太久而無力起身,猛然撲倒在地後乾脆四肢並用地朝他爬來,終於撲到他身上。
男人身驅比愛麗絲所以為的還要壯碩,猛然撞來的重量在沒有心理預期之下讓他往後跌坐,不只白色裙擺,連淡金色的髮尾也同樣垂落於地面,沾染上塵灰。
但愛麗絲連帽匠瘋狂縮緊用力的雙臂,跟往自己懷裡蹭的臉都不在乎了,又何況頭髮。

「沒事了,你是自由的。」愛麗絲收回雙手,絲質手套的布料不算厚,手指溫度微微透出,輕緩撫過帽匠後腦與後頸。「什麼都不需要害怕。」

於後背輕拍的手掌太過溫柔,讓帽匠渾身顫抖起來,幾乎要無法呼吸。





三月兔跟雙胞胎看見暗牢入口被打開,他們新任的王完好無缺地牽著帽匠走出來時,都狠狠鬆了好大一口氣。
「王。」艾娜朝愛麗絲深深鞠躬。「謝謝您將加洛帶出來,我們都很擔心他。」
愛麗絲對不瘋癲且過度尊敬的三月兔不是很習慣,但他其實也沒有認識這些人多久,因此沒有對此發表意見,只是在點頭表示明白後,表示要離開這裡。
「帽匠現在雖然穩定,但情況並不算好,先去白宮。」
三人看著低頭安靜不語的帽匠,知道這句話不是誇飾。
白到太刺眼的紅心皇宮,終歸是個對帽匠來說如同噩夢般的地方。

雙胞胎早就安排好了兩匹馬跟馬車,三月兔扶著愛麗絲進入馬車後,看著他們新王戴著白手套的漂亮手指優雅抬起,朝一旁的帽匠招了招要他也上來。
而加洛真的就這樣鑽進去了。
三月兔坐在馬夫位置,滿腦子都是方才帽匠彷彿大貓被主人喊了那般,豎起耳朵、大大的白領巾像藏著的尾巴那樣膨起來,愉悅衝過去的畫面。



雙胞胎各自上馬,帶著眾人朝白宮前進。
而天光微亮,紅日已經隱約擠了出來。
帽匠看著進入車內坐穩後便閉上眼淺眠的愛麗絲,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只能乖乖窩在對面座位,偶爾偷看對方一眼然後又轉開視線。
雖然愛麗絲身穿由紅心王王圖所製的華貴洋裝,卻只是襯得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柔軟,睡去後整個人的氣息柔和下來,純潔而毫無攻擊性的模樣沒讓帽匠有絲毫反感,反而認為愛麗絲其實很適合這樣的色彩。

他當然聽見了艾娜說的話,也看見了對方頭頂上的深色皇冠。
那是整個不思議之境中少有的唯一物品,跟神諭、聖劍並駕齊驅,是他們的至寶。
愛麗絲本只是勇士,聖劍的力量將會透過勇士激發。
但皇冠也選擇了愛麗絲。

這代表他們新任的王將手持神權與力量,且再無人可推翻。



帽匠知道自己在愛麗絲回歸沒多久就被帶走了。
他沒碰上愛麗絲,不知道這幾天來發生了什麼,在黑暗中迎來奇妙日,渾渾噩噩地就等到了聖劍終結紅王暴政。
他什麼都沒做就一切結束,只看見了結果,而完美的果實就呈現在他面前。

愛麗絲成為不思議之境無可取代的王。





03。



與位於寒冷北方的紅心皇宮相反,不思議之境的雪白皇宮位於溫暖南方。



雙胞胎快馬加鞭,在半個紅日後帶著新王踏入白宮。
愛麗絲於三月兔的虛扶下輕巧落地,看著春暖花開、色彩淺淡卻繽紛的雪白皇宮,耳中聽見了萬物的聲音。
彷彿整個白宮領地內的所有生命都歡欣迎接新王到來。

「帽匠,來吧。」愛麗絲又一次對著落在自己身後安靜不語的男人伸出手。「你該好好休息了。」
加洛低頭,看見對方掌心布料沾上了不明顯的汙痕,猶豫著卻又不敢讓新王等待,只能乖乖將手伸出,放入對方手裡。
「您要入住白宮嗎?」三月兔問。
「是,這裡很好,白宮也同意了。」愛麗絲安撫地握了下帽匠,然後轉頭看向三人。「答應了伊格尼斯,那麼我就會將帽匠完好還給你們。」
「若有事要忙便去吧,不用擔心,短時間內我哪也不會去,可以在白宮裡找到我。」

梅斯聽著愛麗絲交代自己行蹤,很想開口跟對方說,身為王並不需要這樣。
可打從他們遇見再次回歸的愛麗絲那時起,這人就是這樣淡漠而溫和,看似毫無氣勢的模樣。
但那並不是軟弱,只是因對方將自己所有能量都藏起不外放而已,若換了一個世界都沒有改變的話,那大概換個身份也不會改變吧。

他們目送愛麗絲跟帽匠走入白宮,然後回到戰場去。





紅心王雖然殺了雪白王並奪走皇冠,卻沒有對白宮裡的一切進行打擊,因此白宮儘管侍從、大臣都被遣散大半,仍有願意留下的人在照顧一切。
愛麗絲跟看見他便心喜無比、身穿水藍制服的兩名侍從要了房間跟洗浴條件,然後把帽匠推給對方。
「這是我很重要的客人,那就拜託你們了?」愛麗絲微微歪頭,朝兩人勾起嘴角,露出淺淺笑意。
於是帽匠在發愣中被抓去清潔身體,完全忘記要做任何反應。

愛麗絲轉頭,朝躲在不遠處轉角的身影招手。
「這裡還有沒有裁縫師?我想將這一身從紅宮借來的服裝換掉。」
「有的!」穿著海藍制服的一群小猴子奔了過來,在愛麗絲面前緊急煞車、立正站好。「請跟我們來,陛下。皇宮中的各式服裝您都可以挑選!在王圖大片盛開為您裁製新衣之前,只能請新王如此將就,真的非常抱歉!」
「小事。」愛麗絲跟著小動物們走了。



於是等到帽匠被沐浴泡泡跟大量熱水撸過身體、擦洗烘乾,換上乾淨柔軟的服裝獲得自由後,看見的是同樣沐浴更衣過的新王愛麗絲。
衣服是由愛麗絲吩咐好的,所以雖然兩人穿的都是睡衣,愛麗絲的連身長裙卻是深色,衣領上與胸前有著不太必要的繁複裝飾,群襬下還有著長褲,看起來絲毫不像睡衣,讓帽匠很是疑惑。
而此時紅日快要結束,白日才剛擠出一角,確實也還沒到常人睡覺的時間。

「愛麗絲……王。」帽匠訥訥地低喚,好幾天未使用的聲帶沙啞粗礫,彷彿快要不會說話。
而他出牢後的第二句話依然是喊著愛麗絲的名。
被關於黑暗中的帽匠有著反應緩慢遲鈍的問題,而且明顯怕光。
愛麗絲察覺到對方用力隱忍下仍細微流露出的反應,沒多說什麼,只是轉頭吩咐侍從們將為帽匠準備的房間加上遮光窗簾,然後在侍從裝好厚布、魚貫離去後拉著人躺平於柔軟床鋪,並撫平枕被。

逐一滅去室內光源後,愛麗絲僅在門邊留一盞燭光,然後同樣爬上床鋪窩在床頭。
「我陪你?睡不著也無所謂,你可以跟我說點什麼。」
這樣的環境太像暗牢,失去了帽子的帽匠張了張嘴,在微弱火光下看見垂落的髮絲與柔軟布料,感受到他人靠在身邊的體溫,那不明顯的熱氣終於將沐浴後的香氣送入鼻腔,讓帽匠一時間沒能發出聲音來。
他不知道能說什麼,心裡當然希望有人能夠陪伴,但愛麗絲已經不只是愛麗絲了。

區區一名帽匠,沒有資格對王提出要求。

「告訴我吧,你的事情、你的全名。」愛麗絲看帽匠神色茫然中帶著猶豫,便率先開啟話題。
「加洛,我叫……加洛.提莫斯,是名帽匠……成了孤兒。」
「那麼,你的家人呢?」
「沒有了,不再是了……古雷放棄了我。」帽匠──加洛終於閉上了眼。「我被拋棄了,再一次地。」
愛麗絲睜大了眼,在震驚過後立刻收起臉上表情,沒讓對方看見。

「伊格尼斯不是你的家人嗎?是他在第一時間求我救出你。」愛麗絲控制著語氣音調,輕柔而和緩地問著。「雷米、艾娜、瓦里斯、露琪亞、坎羅、梅斯,難道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嗎?」
那音調像極了搖籃曲,讓閉著眼的加洛意識逐漸模糊。
「不一樣……不是、家人。」
愛麗絲明白未盡的話語裡還有什麼。

是朋友、是夥伴、是搭檔,但不是可以無限去撒嬌去依賴的家人。
再怎麼接近避風港,卻與期望中的仍有不同,因而終究不是。
雖然他實在無法想像,『那樣的紅心王』會願意當、會是這人的『家人』。

「你會找到的。」愛麗絲將手放在男人的額頭上。「這是王的魔法與祝福。」
「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就不害怕了。」

於是,帽匠在愛麗絲的掌心溫度中失去意識。





04。



等帽匠再次睜開眼睛時,身邊早已沒了他人的溫度。

他坐起身,看見房內窗簾被拉開一角,紅日的光芒灑入並照亮了陰暗房間。
加洛起身下床,飛快地跑去門邊,打開房門就想赤著腳往外跑。
「早安,提莫斯先生。」在門外等候已久的侍從朝加洛躬身行禮,直接擋住他去路。「您的服裝已經不堪使用,請穿上裁縫師為您準備好的新衣後,前往餐廳享用早餐吧!陛下正等您一起。」
聽到愛麗絲在等他一起吃早餐讓加洛愣了愣,隨即看見侍從身旁站著一排的小動物侍從,手上都捧著各式用品,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侍從趁著剛睡醒的帽匠正在愣神,動作小心地將人帶入房內,讓所有侍從幫人進行盥洗更衣,然後將彷彿煥然一新般的加洛帶到愛麗絲面前。
「早安,帽匠。」黑王在餐桌邊聽著城堡主管報告近年事物,等到人後便示意對方停下。
「是,陛下。」主管立刻躬身後退,去廚房吩咐端上早餐。
「早、早安……愛麗絲。」
「坐這邊。雷米傳了消息來,說大家都會來看你。」愛麗絲身穿華麗而蓬鬆的深色長裙,黑冠壓住了蓬鬆髮絲,長髮柔順地披散腦後,唯有臉側綁了辮子垂至胸前。
黑王優雅地微微歪頭對來人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很淺也很短暫的笑容,光這樣便恍若成為一幅畫般讓人目不轉睛。
「我吩咐了豐盛的午餐、午茶和晚餐,所以現在別吃太飽,等會去花園你可以盡量吃。」
「……好。」

兩人安靜地享用過清淡餐點後,在花園等到了一見面就朝帽匠撲上來的嗆鼠。
「啊啊啊加洛你是不是瘦了啊!」嗆鼠也沒管自己把帽匠壓倒在地,只捏著男人的上臂哀嚎。「肌肉都不見了,艾娜沒跟我說你狀態差成這樣啊,這樣我的那些構想要找誰測試!」
「什麼我瘦了?!」帽匠震驚。「可惡,我會練回來的啦,露琪亞你等著!」
「冷靜點。」白兔將與草地親密接觸的隊友們拉起身。「王就在這,這樣可太難看了。」
「無所謂的雷米,讓大家玩吧。」愛麗絲對著一旁招手,示意侍從可以上餐。「奇妙日過去了,那可不就是慶祝的好時候?」
「確實,加洛這幾日不在,感覺就是少了點什麼。」巨大的雪熊化成人身後依然魁武,在眾人面前露出白色毛皮下的咖啡膚色來。「下午茶都顯得無趣。」
「畢竟加洛是下午茶的活寶嘛。」三月兔走了過來,提著不存在的裙襬朝愛麗絲行儀式禮。「王,真心謝謝您!加洛看起來要比剛出獄時好太多了。」
「我該做的,艾娜。」愛麗絲抬手將面前人扶起。「伊格尼斯、坎羅跟梅斯呢?」
「在這,王。」伊格尼斯從愛麗絲身後冒出,牽過了愛麗絲還沒收回的手,低頭在手套落下一觸即離的吻手禮。
「雙胞胎有事,想請您到覲見廳去,那個籠子在他們那。」

「好,知道了。你們好好玩。」愛麗絲在反抗軍隊長的牽引下起身,並阻止了對方想跟他一起走的行為。「伊格尼斯,你也是。」
「是。」
眾人目送著黑王離去,隨後侍從們就將餐點送上桌。
「陛下吩咐廚房準備了豐盛食物,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提出。」

方才的早餐讓帽匠開了胃,還沒坐下就率先撈起一個鹹派往嘴裡塞。「好吃!」
「坐好,你小孩子嗎?」白兔將人按在椅子上,然後走去長桌另一頭,在自家隊長身邊落坐。「這幾天白宮還可以餓著你不成。」
「什麼這幾天?」帽匠鼓著雙頰,話語含糊,卻依然清晰傳達。「雖然我才剛睡醒吃早餐,但不能餓嗎?」
「奇妙日都過去四天了。」嗆鼠坐在三月兔對面,一個他們都很習慣的、茶會時的位置。
「戰後可忙碌啊!你被王從暗牢撈出來後就讓人護得好好的,坎羅跟梅斯要來領人還都被拒絕了呢。」
「就是,要不是王是新王,也反覆耐心地親自向我們保證,我都要擔心你又被關起來了。」三月兔嘆氣。

眾人看見帽匠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你該不會是睡了整整三個紅白日吧?」白兔驚訝地問。
帽匠低頭,在一身新衣中找出了自己的懷錶,仔細確認過日期跟時間,才抬頭。「我真的以為我只睡了一個白日……我怎麼可以睡這麼久的?」
「王想讓你修復。」他們的隊長邊喝紅茶邊看著帽匠。「暗牢不是人待的地方,艾娜說你恢復得很快,可見新王為此做了些什麼,就算他不能使用魔法。」
新王。帽匠在腦內複述了一次,然後抬頭環視長桌。

那個人不在這裡。
他們的新王,黑王愛麗絲。

「那,紅心王……古雷後來如何了?」
帽匠的問題將原本悠閒的氣氛打破,眾人停下了所有動作,溫度直墜冰點。
「紅王敗了而黑王誕生,敗者僅被放逐是白王的餽贈。」智蟲突然出現,在三月兔身旁落坐。
「艾莉斯。」三月兔喚著他姐姐,那是個與黑王相似的名。
「儘管我依然不認為這個愛麗絲是『真正的愛麗絲』,但結局已經到來,在聖劍與皇冠都選擇了黑王的情況下,我的質疑已沒有意義。」智蟲接過紅茶,小口啜飲。「而你也是,瘋帽。」

「什麼意思?什麼叫愛麗絲不是真正的愛麗絲?」帽匠皺眉。「他當然就是我們的愛麗絲!我可是瘋帽,永遠也不會認錯。」
「誰知道呢,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智蟲嘆息。
「沒有什麼會是不重要的!」帽匠站起身,突然瘋狂的神色驚著所有人。
「這裡是不思議之境!所有存在都很重要,無論是紅王還是愛麗絲,他們的到來跟結局都有其原因跟必要性,放任一切就會再碰上白王與柴郡一族的事情、甚至是愛麗絲消失那樣的事情!」
帽匠的話語中帶有太多禁忌,不只白兔,連嗆鼠都靜了呼吸。
「而你,艾莉斯,所謂的智蟲,是你自私,放任不管,眼睜睜看著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帽匠。」
陌生嗓音的呼喚讓帽匠猛然靜聲。

「冷靜點,深呼吸。」他們的黑王站在帽匠身後,輕拍著加洛的脊背而語調安撫。「可以了,你現在該坐下來,喝口茶、喘口氣。」
「愛麗絲……」帽匠神色委屈,低著頭坐回原位。「對不起大家,是我太激動了。」
而愛麗絲只是輕撫他的背。
「我們知道你的心情,加洛。」伊格尼斯在黑王紫色眼眸冷冷的視線威壓下倍感壓力,卻只能硬著頭皮當發言代表,替智蟲將這一頁翻過──艾莉斯因為被黑王氣勢給壓實了而無法言語。
就是這種氣勢,才讓智蟲尤其認為,這人並不是『愛麗絲』。
「但王權至高,有些事情我們無權去過問,而無論是白王還是紅王都已成過去。」
「就算是古雷,你也只能放下。」
帽匠扁了扁嘴,在這點上卻無法反駁他的隊長。「……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卻無法認同。過去的已然成為過去,他是該學著放下。
可,現在的王,現任新王是、愛麗絲啊。

他的愛麗絲為他們帶來了奇妙日,怎麼可能不是『真正的愛麗絲』?
他的愛麗絲為他們帶來了奇妙日,就算不是『真正的愛麗絲』又怎樣?
他沒有親眼看見親身蒞臨奇妙日,但為他們帶來奇妙日的愛麗絲就會是『真正的』!

王權至高又如何?王不能質疑又如何?
難道成為王之前的就可以不算數,難道王殞落之後就可以不算數;假裝這些人對愛麗絲的不信任從來沒有存在過,而黑王理所當然地該原諒那些曾有過的質疑;假裝古雷的殘暴從來不存在過,那些死去的人只是睡著了,而那些被毀壞的土地就棄之不管直至綠意再生?

未免也太過自以為是了吧。





05。



「紅王的事,你想的話我們晚點再談談。」

將雙胞胎送回來的黑王看著眾人氣氛不佳,便也親自幫帽匠翻過了那一頁。「現在該開心點。」
「好的,愛麗絲。」帽匠乖乖應道,卻看見坎羅跟梅斯坐下之後,愛麗絲轉身又要離開。「等等、你不留下嗎?」
「這是只屬於你們的茶會,就如同以往。」黑王對著帽匠說,短暫而微小的笑容僅只出現一瞬。「結束後再來書房找我,現在就不要想那些。」
帽匠沒想到愛麗絲會拒絕他們的午茶邀約,只能神色錯愕地目送黑王離去。

「隊長,我不在的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眾人看見黑王離開後,帽匠的神色又隱隱轉向瘋狂,不由得彼此擔憂地互看了幾眼。

這狀況要比被關入暗牢前嚴重一點,可如果要跟愛麗絲到來之前比,他們卻也不能否認加洛還是穩定了許多。





文件閱讀到一個段落,愛麗絲回神時抬起頭,對著書房的門扉輕勾手指,要門鎖把人放進來。
收到指令的門鎖不甘不願地轉動,有著雕花的木製門扉朝外緩緩打開,露出在其後不知站了多久的人影。

「帽匠,你可以敲門的。」黑王的音調無奈而帶有縱容。「進來吧,今天玩得開心嗎?」
「如同以往一樣,只是少了愛麗絲,感覺就少了點什麼。」帽匠誠實地回應,猶豫後還是慢慢踩入這個他本不能進入的空間,但也只是站在門內一點點而已,根本沒敢多走幾步。
「嗯……你在忙,我還是去外面等待吧。」
「無所謂,這些事情本就耽擱許久,不差這點時間。」愛麗絲將手上的紙張放下,看了眼座鐘,才察覺自己已經在書房內待了許久。「想聊聊還是想睡了?」
「都有。」帽匠沒了自己的帽子,沒東西可以抓在手上把玩,感覺很沒有安全感,邊說話邊神色游移。「可以待在你身邊嗎?」
書桌前的黑王抬頭看著帽匠,看著身材要比他高出許多的男人露出孩童般的表情,頓時從這些肢體語言中讀出點什麼。
「去沐浴更衣吧,我會在你房間等你。」愛麗絲站起身,直接擱置文件。
「咦?」帽匠在愣神中被推出書房。
「準備熱水。」黑王對於門旁等候的侍從吩咐。
「是!陛下。」身穿天藍色制服的侍從官朝兩人鞠躬。



等到帽匠渾身散著熱氣走回自己房間時,身穿又一套繁複睡衣的愛麗絲已經披散著長髮,窩在房內的柔軟扶手椅上,就著一旁的燭光翻閱睡前讀物了。

「……愛麗絲。」
「嗯?」愛麗絲抬頭,對著來人指了指茶几上冒著熱氣的精緻茶杯。「過來坐,跟我聊聊。」
「對不起。」帽匠在對他太過縱容的黑王對面落坐,看見茶杯裡盛著的是熱牛奶,明顯是要給他的,卻沒有動。「你來的時候,我卻不在。」
這樣的開頭讓人訝異,愛麗絲闔上書本,專心等待下一句話。
「還有對不起,總是直呼你的名字……但是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稱呼你了。」

他的預感很準確,帽匠顯然有太多事情想傾吐。可這樣的開頭實在讓愛麗絲摸不著頭緒。
「為何要為此道歉?」放下手中書,愛麗絲看著帽匠的眼睛,認真回應那些情緒。「這兩件事於我來說,都不是會放在心上的問題。你不在,不是你的錯;而現在,你想喊我什麼稱呼,都沒有關係。」
「你究竟是被什麼困擾著?」

帽匠從黑王的神色中讀到他的王並不接受他的歉意。
「我受不了愛麗絲在我不在的時候竟然被質疑。」男人閉上了天藍眼瞳。
愛麗絲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太過直白坦然,讓帽匠不堪承受。
「而在我不在的時候我的隊友與你並肩作戰,他們能夠喊你較親密的稱呼而我!我的身份尷尬──嚴格說起來什麼都不算。」
「帽匠本該是守護愛麗絲的帽匠……可我失職了。」
「我,加洛.提莫斯,沒有資格。」

愛麗絲看著帽匠彷彿要將自己又縮回懷中的模樣,腦中浮現的是那日在暗牢裡看見的、這個男人縮成一團的畫面。
「明明害怕著黑暗,卻依然能在黑暗中看見真實之路呢,你的這份純粹與勇氣從來沒有變過,不是嗎?帽匠。」愛麗絲起身,端過盛著熱牛奶的茶杯來到男人面前。「為何開始質疑起自己了?」
帽匠從泛著熱氣的純白中嗅到酒香,他接過杯盤卻沒有立刻飲用,而是抬頭看近在眼前的、從未拒絕過他的愛麗絲。
「我的名字……你願意、喊我的名字嗎?」

「喝了熱牛奶你會好睡些,加洛。」愛麗絲伸手摸摸男人蓬鬆翹著的一頭藍髮,也應了對方的願望。「因為你一見面就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所以我樂意讓你喊我的名,如此而已。」
「不就是想守護愛麗絲嗎?那就從現在開始,我相信加洛可以做到。」
感受到那輕柔觸感與不明顯的體溫,帽匠的眼睛亮了亮,將杯中甜香裡帶點酒味的熱飲咕嚕嚕地一口氣喝掉,拿手帕抹乾淨了嘴,才讓愛麗絲將自己牽去床鋪。

「那天晚上,你陪著我嗎?」
「有的,直至清晨。」愛麗絲將人拉到床上躺好。「但我叫不醒你,只好讓你繼續睡了。」
明明是該睡覺的時間,男人神色卻如同小孩一般雀躍閃亮,甚至在愛麗絲的默許下伸手抱住了細腰,在泛著暖香的懷中向他的黑王撒嬌。
「那今天、今天也能陪我嗎?」帽匠的聲音埋在床被布料中,有些模糊,像是不想被誰聽見。

「紅王的事情,你不問了?」
「不問了。」
他安靜了一會,在愛麗絲又將手掌撫上他後腦輕摸安撫後,才緩緩開口。
「身為新王,愛麗絲你的決斷甚至太溫和……或許其他人會對此有怨,但我,真的很感謝。」
「決斷當下還不知道你的事情,只是覺得有些事僅止於此便足夠了。」愛麗絲說完後沉默著,垂眼聽男人逐漸緩和下來的呼吸聲,好一會後才又輕又緩地將言語吐出。「若你想,可以去見紅王。」

「……你願意陪我嗎?」
「好。」





06。



紅日升起後,黑王讓侍從備好了馬車,撈著帽匠直接出發。

「坎羅跟梅斯怎麼也在這?」帽匠指著當車夫跟馬夫的雙胞胎問,然後被其之一拍掉了手。
「因為王答應收我們當左右手,有意見嗎?」其之二在馬上轉頭,遠遠地嗆。
「怎麼可能,愛麗絲是王,本來就想怎麼做都可以。」帽匠反射性地回應。
「那不就是了。」梅斯頭也沒回。
「但我們是要……」帽匠猶豫了下,沒把話說完。
「知道,王告訴我們了,所以我們才想跟著。」看前方的坎羅專心控制著馬,梅斯只好接過了話題。「白宮還沒有正式開始運轉,那麼身為左右手就該護在王身邊,尤其你們是要前往邊境,只有加洛你怎麼足夠?」
「因為有愛麗絲,所以不會讓愛麗絲身處危險中的。」帽匠很肯定地說。「不過你們知道怎麼找人?」
「王跟我們一起臨時做了一個指引針,往指針的方向前進就可以了。」梅斯指指前方的坎羅,坎羅面前架著一個小物。「好了,你回車裡做你該做的。」
帽匠點頭,窩回馬車裡小心地關上門,看見愛麗絲窩在窗邊看著外面。

白宮出品的坐駕品質優良,就算新王的要求突然也依然能準備出更好的,只是黑王沒有選擇那些過於豪華的車,只要求了四人能舒適休息的大小──即使最後看見的成品依然比愛麗絲所以為的要大得多。
「愛麗絲,你沒睡好嗎?」帽匠靠過去,小心翼翼地問。
「嗯?」愛麗絲回過神,看見男人擔憂的藍色瞳孔,安靜了會後依然誠實地回答了。「沒有跟別人睡同一張床過,所以不是很習慣。」
果然。帽匠醒來時黑王已經穿戴整齊,此時神色又有點放空,明顯是沒睡好。
事實也果真如此。

「對不起,都是我任性,愛麗絲的懷抱好溫暖。」帽匠安靜了會,垂下目光不敢看黑王。「回去後我自己睡吧,總不能一直這樣讓你睡不好。」
愛麗絲安靜地看了會帽匠,沒有回答肯定或否定,只是將頭歪了過去。
「借我靠一會。」
帽匠調整了身體姿勢,讓他的王能夠更舒適點地小睡。

畢竟路途漫長。





越過邊境後,帽匠輕柔推醒了睡了許久都未曾醒來的黑王。

「我們快到了。」帽匠壓低了嗓音,像是不想驚擾到誰。
「嗯……好……」睡得太久了,愛麗絲神色恍惚,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自己身處在哪。「媽媽呢……」
「什麼?愛麗絲的媽媽?」帽匠疑惑地問。「愛麗絲想家了嗎?」
然後他就看見愛麗絲猛然驚醒。

「不、沒有。」愛麗絲抬眼,對上帽匠的視線,覆又垂下。「做了個夢而已。」
「愛麗絲會想回家嗎?」帽匠鍥而不捨地問。
「我是王了,加洛。」愛麗絲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沒有想不想,只有能不能。」
帽匠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敲門聲打斷。
「王,我們到了。」坎羅的聲音傳入。
「走嗎?」愛麗絲伸出戴著深色手套的右手,直視著帽匠的神色意外地直白而坦然,大有要將這一頁揭過的意思。

愛麗絲是王了,想做什麼都可以。
帽匠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暫時收回了念頭,牽著他的王下了馬車。
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而關於愛麗絲,也還有更合適的時間。

坎羅將馬車停在河邊,兩人向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位於遠處的河對岸上,有著以植物所搭建出來的建築,模樣像紅宮的縮小版,與周遭明顯生活痕跡。
人總要逐水而居,更不要說是被逐出邊境並失去倚靠的人。
在王的命令下他們失去了一身能力,魔法元素再也不為他們躬身,只能夠靠自己的腦袋跟身體,想辦法活下去。
其實活不成也就是死,畢竟新王的命令中沒有包含永生受苦不得死去。
但沒有誰會想死,更不要說原本高傲而有崇高目標的王。

「紅王……古雷。」帽匠喃喃。
愛麗絲任由帽匠鬆手向前走了幾步。他們同樣看見了那個讓人印象深刻的身影,就站在某一扇窗邊,也看見對方因對視線過於敏銳而轉頭發現了他們。
紅心王看見帽匠時神色沒有絲毫意外。他早就有預感帽匠一定會被放出。
畢竟加洛.提莫斯從來就沒有贊同古雷.彿塞特的理念過。

遠遠地與兩人對視了一會,紅心王眼睛微顫地撇了旁邊的新王一眼,便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假裝從沒看見過他們。

走到帽匠身旁,愛麗絲抬頭看加洛的表情,發現對方神色意外地平靜,藍色髮絲在紅日照耀下變得淺了,呈現帶金邊的螢光色澤,而同樣天藍色的眼瞳恍若可以發光一般,銳利地直視著前方。
天空太大也太遠了,他知道的,所以他不知道對方究竟看到了哪裡,看見了什麼。

帽匠回過神後看見了他的黑王,很快朝人露出笑容來。
「謝謝你愛麗絲,這樣就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那笑容太燦爛,所以愛麗絲同樣並沒有問。

有些事,這樣就夠了。





07。



回到白宮前,愛麗絲問帽匠是否想像雙胞胎一樣在白宮裡找個職位,還是想回到原反抗軍的團隊裡繼續跟著伊格尼斯,為不思議之境的住民帶來更好生活。

不像帽匠原本是反抗軍核心成員,雙胞胎除了堅定針對仇人外,立場不偏向何方,是游離者。
坎羅、梅斯以前跟不思議之境最出名的柴郡貓走得近,而柴郡一族受白王眷顧,最後也是跟著雪白王一同消失,所以他們倆想離好友曾生活過的地方更近些並不奇怪。
這也是為什麼黑王同意雙胞胎於白宮任職。
但帽匠並不是他們。
「隊長他們的戰後計劃跟復興有關,對嗎?」帽匠肯定地問。
之前他的時間被定格在下午茶時分,所以眾人要開會都會選於加洛.提莫斯也能一起的地點,也就是午茶時的長桌邊,就算帽匠再怎麼因詛咒干擾生活,因黑暗而記憶混亂,也仍然對此有印象。
愛麗絲看著帽匠眼中燃出的火焰,緩緩點頭。
「我跟伊格尼斯說好了,白宮正式上軌道後我會跟著他們出巡,王的職責只待在白宮裡是不可能達成的,更不要說我對這裡很不熟悉,此時情況又如此特殊。」
「你可以慢慢想,我同樣答應了伊格尼斯會讓你穩定些,所以加洛不用著急。」

講是這樣講,但愛麗絲其實已經有帽匠會回到前反抗軍的預感。
就在帽匠的思考中,他們回到了白宮。
此時離就寢還有一段時間,眾人享用過遲來的晚餐後,愛麗絲去書房繼續處理文書事務,帽匠則跟著雙胞胎走過一圈白宮熟悉環境。
「什麼?工作室?」帽匠疑惑地看著侍從。「我嗎?」
「是的,陛下聽說您以前專職裁縫,在製帽上尤其精通,所以準備了一間房間給您當工作室,工具材料也都齊全。」身穿天藍色制服,明顯位階不低的侍從官對著帽匠微微低頭,面帶微笑、神色沉穩。「請跟我來。」
坎羅跟梅斯跟在加洛身後,很好奇黑王準備給帽匠的工作間會是什麼模樣。

那是個有著大窗、大桌,工具跟櫃子都一一排列整齊的大房間。
「這是白王之前御用裁縫的工作間?」梅斯一眼就認出這是什麼樣的地方,因為他曾來看過。
「是的,當時很多人跟隨白王而去,包含前任裁縫首席。」侍從官位階高不只是因為能力,同時也是在白宮裡長大的老僕。「現雖有裁縫團隊,但小裁縫師們沒經驗,能下的決定不會多,甚至至今為陛下縫製的服飾仍未有純正王色,但陛下也不著急,說沒人用的話就給提莫斯先生使用。」
「總感覺王對什麼事都不著急。」坎羅感嘆。
「雖然我們也是吧,但王的步調畢竟還是跟我們不一樣。」梅斯一腳踩上測量身長用的凳,將手臂壓在膝蓋上。

「王圖開花了沒有?」看過一圈後,加洛突然問。
「結出花苞了。」侍從官回答。
無論白宮還是紅宮都有一片特殊花圃,是完全不栽種任何植物,只讓王圖生長的庭園,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萃取只屬於王的色彩當作染料或顏料。
「知道了。」帽匠將工具一一取出,把玩之後置於自己習慣的位置。「坎羅、梅斯,你們去忙吧,放我在這裡就可以了。」

雙胞胎互看了一眼,只能聳肩。
「幫你跟王說一聲?」
「好。」





等到帽匠回過神時,整座城堡已經安靜得連針落地都能聽見。
「糟糕,已經這麼晚了?」他看了一眼懷錶,才驚覺已經深夜,屬於白日的時間都快要走到一半。
想必愛麗絲也早就休息了。
看了看台面上自己的半成品,帽匠放下手中工具,熄燈帶上門後放輕步伐,經過幾個於白日輪值的侍衛,回到自己房間。
那裡頭黑漆漆地,沒有人,也沒有為他點上的一盞燭光。

加洛.提莫斯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看著冷清的室內好一會,才突然想起來自己在馬車上的時候跟愛麗絲說了會自己睡。
那時候他的黑王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
而他也陷在布料與線的世界中忘記了時間。
帽匠又想起,似乎他專注於手上工作時,有個聲音問他是否要休息,但他自己回答說還想再忙一會,要對方累了就先去睡,所以那個聲音跟他道了晚安。
既然都讓愛麗絲去休息了,那就沒道理再吵醒對方。
於是加洛鼓起勇氣,踏入這個讓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躺上床閉上眼睛,試圖入睡。

然後他失敗了。

翻身翻到窗外都灑入紅日的光芒時,帽匠爬起身,困頓地自己盥洗過,然後一頭栽入工作室中。
等黑王詢問並找到人時,他站在原白王御用裁縫的工作室門外,微微皺了下眉。
帽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侍從回報說白日時有侍衛看見帽匠回房,紅日也有侍從看見帽匠從房間出來。
但這人卻沒去過餐廳,沒有跟愛麗絲一起用餐。
思考了會後他沒有進去打擾專注中的人,黑王安靜離開回到書房去,也專注於自己該處理的事務。



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紅白日,帽匠不吃不喝下完成了許久未再碰裁縫後的第一件全身套裝。
確認過每一個針腳都完美後,加洛.提莫斯將華服小心折疊整齊放入禮盒中,興沖沖地抱著盒子往外走,卻又突然驚覺時間已經來到白日。
而除了輪值的侍衛,所有人都已經睡了,包含他的黑王。

帽匠站在原地發愣,突然發現自己是孤單一人,早已錯亂的生理時鐘讓他連找人講話都難。
更何況,就算想將手上的禮物送出,他也不知道愛麗絲的房間在哪裡。
從來都是愛麗絲找到他。而他,帽匠,卻幾乎沒有主動去找過愛麗絲。
加洛站在走廊上,抱著禮盒慢慢地蹲下身。

他想他的愛麗絲了。





帽匠終於找到白宮王寢後,毫不意外地被白日輪值的侍衛擋在門外。
「現在是陛下的休息時間,請回吧,提莫斯先生。」兩個白西洋棋城堡頭型的門神握著長槍相互交錯,擋住了王寢的入口。
「我真的不會吵醒愛麗絲。」帽匠抱著禮盒站在門前,沒有試圖闖入。
「沒有陛下同意,連侍從都不能擅自進入。」城堡侍衛堅持,並且沒有放鬆警戒。
帽匠愣了愣,突然察覺一直以來跟愛麗絲之間的模糊界線感來自哪裡。

就算愛麗絲看起來再怎麼跟他靠近或親密,他也從未被邀請走入對方的界線中。而王寢的門扉就是這樣一道防線,阻隔開愛麗絲與愛麗絲之外的所有存在,就算是加洛也從未踏入過。
帽匠低頭沉思了會,後退幾步靠著牆坐在地上,抱著盒子又縮了起來。

他寧可就在這裡等,至少他知道此刻的自己離愛麗絲很近很近,只要愛麗絲走出門就可以看見帽匠。

而且還有兩名侍衛跟火光,他不在黑暗裡,也並不孤獨。





08。



「這是做什麼?」黑王剛走出房門便突然停下,對著周遭等候的侍從與侍衛低聲問。

小動物跟西洋棋們安靜垂頭,沒吭聲。
「說話。為什麼讓加洛就這樣睡在這裡。」
沒有人敢回答。

這讓愛麗絲大清早的就有點不悅。
睡去前帽匠還在工作室裡專心製衣,怎麼睡醒後就看到人抱著一個大盒子睡在自己房門外,還以一種待在暗牢裡的姿勢窩在牆腳,彷彿他又回到了那個充滿惡意的漆黑之地。
身穿天藍色的高階侍從官迅速而無聲地走到黑王身旁,放輕聲音說明。「提莫斯先生說,不能進去的話,他就在這裡等您,陛下。」
黑王閉了閉眼,輕聲下令。「……都退開。」
「是,陛下。」

待侍從與侍衛遠遠退開到見不著身影,王寢門前也安靜得落針可聞。
「加洛。」確認沒人後黑王立刻放棄形象,提著裙襬蹲到牆角,靠在男人身邊小聲喚著,沒有伸手去推醒對方。「加洛,醒醒。」
「嗚嗯……」縮成團的帽匠皺了皺眉,腦袋一歪就想往愛麗絲懷裡窩進去。
「別睡在這裡,你會感冒。」愛麗絲伸手扶住了皇冠後低頭,朝男人的眼睛吹出一口氣。
眼睛被涼風撲面於睡著的人來說,可不會是件舒服的事情,原本因為熟悉聲音而差點更加安睡的帽匠猛然睜眼,確實醒了。

「怎麼就這樣睡在我房門口?送你回房好嗎?」愛麗絲終於伸手扶住了帽匠,把人推坐起來。
「不要,不想回房……睡不著。」帽匠捏著眉心,時間不足的睡眠讓他眼睛痠澀,幾乎要睜不開眼。
「昨天是不是也沒有好好睡覺?」愛麗絲問。
「我有。」帽匠無辜地為自己申辯。「但是我睡不著。」
「好吧,知道了。」愛麗絲無奈地嘆了口氣。「可現在早上了,你想怎麼辦?」
帽匠轉頭看見遠處窗外藍天白雲,天氣大好,不由得發出了點毫無意義的呻吟。
「我起來了。」

「回去盥洗然後來陪我吃早餐,這是王的命令。」將渾身睡僵的男人扶著站起來,愛麗絲伸手拍了拍對方腦袋。「你昨天可什麼都沒有吃,我也都知道。」
「是。」帽匠像個犯錯的孩子般低頭,任由愛麗絲揉捏自己的臉頰跟耳朵,權當懲罰。「那個……這是要給你的。」
「你這兩天就是在忙這個,對吧?」收回手,愛麗絲雙手接過大盒子。「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帽匠微微睜大眼,開心地笑開。「我去盥洗,愛麗絲要等我一起吃早餐!」
「當然。」

愛麗絲看著男人雀躍地大步走遠,沒有漏掉對方興奮到紅透了的耳朵。
他將禮盒帶回房,打開,看見加洛為他裁製的是一件純白色的服裝。
而且那個布料不只顏色特殊,圖樣也特殊,上頭是原本只有白王能使用的王圖繡紋,後來白王殞落也依然沒人敢再使用。
沒想到加洛居然就這樣拿來用了。

加洛到底知不知道這是白王的專屬布料,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加洛似乎並不抗拒紅心王──也就是古雷──的愛用色,這讓愛麗絲有些訝異也有些欣慰,但同時也不明白為何對方會選擇做一套白色的服裝給自己。
就算不思議之境的黑色布料需要靠新王圖染,而王圖還未盛開,那也依然有很多選擇。

盯著盒內的服裝看了一會,愛麗絲沒有將之取出,只將盒蓋蓋回保持了禮物原樣,放置於床角後離開房間。





由於帽匠在早餐時分於餐桌邊不住地打哈欠,黑王便將原訂排程往後推,打算將今日的時間都花在加洛身上。
「不需要這樣,我不是小孩子。」帽匠語氣弱弱地反駁。
雖不是,但確實很像怕黑而不敢睡覺的小孩。愛麗絲如此想著,笑了笑後將安排換了一種方式說出口。
「那麼,我今天想休息,加洛不陪我?」
「哎!好!雖然不能幫你處理公務,但這之外愛麗絲想做什麼我都奉陪。」帽匠立刻充滿活力。
他們離開餐廳,黑王領著人往建築外走,打算去庭院散步。

無論是誰,他們這幾日確實都窩在室內太久了,是該往外走走。
「說不定你看到那些文字,就會想睡覺了呢?」
「不不不,在夢裡還要被文字淹沒,真的太痛苦了。」
他們一路上隨意地交談,紅日燦爛的暖光照耀在白宮的建築上、庭園裡,所有顏色淺淡的花草植物都映照著光輝,讓沒睡好的帽匠瞇了瞇眼,幾乎要睜不開。

「好亮,也好熱啊。」走了一段路後,帽匠喃喃自語著。
「熱?」黑王的聽力很好,聽見這個詞時忍不住疑惑。
連身穿最繁複華服的他都不覺得氣溫太高,那麼照理來說也沒別的人會覺得熱了。
「啊,我是在紅區邊境出生跟長大的。」帽匠解釋。「白區氣候宜人,紅區則溫度低寒,邊境更是寒冷,所以到這裡來其實有點不適應,總是覺得穿太多。」

「……那你,不想回去?」黑王抬眼看向帽匠,微微歪頭。「前反抗軍成員們,現在也都在紅區。」
畢竟紅區是目前被摧毀較為嚴重的地方……白區則是該毀的早都毀得差不多,而且被放置太久,反而不用急著處理。
「愛麗絲要趕我走嗎?」男人反射性問。
「沒有。」愛麗絲看見了遠處的白宮大門。「只是你能夠選擇……可以留下,也可以選擇回去。」
沒想到他們不知覺間走到了這裡。
他轉頭往反方向看了一眼,果然也看見了白宮城牆與城門。

「那麼你呢?」帽匠沒有注意周遭環境,只是追著黑王問。「愛麗絲也有該回去的地方,不回家嗎?為什麼要當王,留在白宮裡?」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但是愛麗絲的家人呢──」
黑王猛然停下腳步。

沒注意之下,帽匠往前多走了兩步才停住。
「愛麗絲?」
「夠了,加洛,我早就不能回去了,從戴上皇冠的那一刻起。」黑王抬頭,頭頂那漆黑冠冕中間的寶石正好迎上光芒,在瞬間折射並反射出光采,耀眼無比。
「而且我不是愛麗絲,愛麗絲的家人也不是我的家人。」
沒想到眼前人會給出這樣的答案,這讓帽匠愣住。

紫色眼眸直視著男人,在紅日的光芒下那漂亮眼眸睜大了而瞳孔縮到最小,看起來空靈而無神,讓帽匠一瞬間覺得,自己其實根本不認識眼前人。
「我的家人很好,不勞費心。」沒給對方反應時間,察覺自己失控的黑王後退一步,收起情緒並轉身就走。「算了,我什麼也沒說。你也走吧,回去你該去的地方。」
傻在原地的帽匠眼睜睜看著黑王朝白宮方向跑去,轉頭才發現自己身後就是城門。

周遭花草環繞,淺淡的顏色像是將主角襯托的模糊背景。
而那色彩鮮明的人正逐漸遠去。
走……?
黑王方才要他離開的話語還迴盪在耳邊,這也讓帽匠像被澆了一頭冷水那樣猛然清醒。
「愛、不對,王!」如果這時候不有所行動,加洛知道自己真的會被拋下,甚至有可能會被逐出白宮。
他並不想如此,所以他大步追了上去。
「等等、不要丟下我!王!」

但黑王頭一次沒有理會他的聲音,提著看起來就極重的裙襬依然能踩著靴子健步如飛,讓帽匠覺得自己快要把人給追丟。
幸好白宮也就那麼大,黑王順著紅毯衝入覲見廳想往一旁拐入前,帽匠已經成功把黑王給攔住。
「王,求您了,不要扔下我。」太久沒有這樣劇烈運動,加洛喘到無法平復氣息。「是我錯了,請您留下,不要回去。」
那條路會通往王寢,而他知道黑王一旦回到王寢,就等於是回到了那無人能及的堅固堡壘,誰也無法踏入那條防線。

對其他人來說這可能不代表什麼,可對帽匠來說,那就等於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真的會被再一次拋下。





09。



「從來也沒有哪裡可以去。」黑王面無表情、語氣淡淡。「我只是個完成職責後卻當不回自己的無名者。」

「走開。身為王,不需要被人憐憫。」

黑王的神情讓帽匠頓時明白,為何對方會被皇冠選中。
該坐在那個位置的人,都有同樣的自負與自傲,只是表現出來的方式不一定相同。
古雷將那些高傲全部外顯,眼前人卻是將之藏於海面下,唯露出了冰山一角。
可一旦觸礁,就會連怎麼沉船都不知道。

「是帽匠要祈求您的垂憐。」加洛將右手按於心臟,那裡正劇烈跳動著,讓他清晰感受到自己於此時此刻確實存在。「我的世界只剩下擁有帽匠的愛麗絲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若連愛麗絲都不要帽匠,那帽匠的世界將褪為灰白,空無而崩潰。」
「我不是你的愛麗絲。」又被踩到界線的黑王終於皺起眉頭,神色不悅,但他很快發現自己情緒再次失控,又想轉身離開。
「不,你是,只有你是!」帽匠快步上前,再次擋住黑王去路,甚至直接將人堵在王座邊。
黑王發現自己被白宮的王座堵住了路線時很是震驚,這也讓他轉頭看見加洛的執著表情時怒氣值又上漲幾分。
「清醒一點,帽匠。」黑王沉著聲音怒斥,連原本小心藏著的真實嗓音暴露都不管了。

「我、不是、你的、愛麗絲!」

聽見對方帶著磁性的本音,加洛渾身一顫。
他眨了眨眼,突然認真觀察起黑王的表情來,並在黑王神色中的各種情緒裡,注意到其中夾帶著不甚明顯的平靜感,這讓加洛感覺自己讀到了點什麼,於是思緒豁然開朗。
「無論你是誰……是你,行使了愛麗絲的所有責任,與權利。」加洛漸漸笑開。「而我是瘋帽,是『只屬於愛麗絲的帽匠』,從你將我從暗牢帶出那天起,我便只屬於你。」
「無論你是誰,請都不要拋棄我。」
加洛重複著,彎曲膝蓋直接跪地,以低姿態慢慢地移動到黑王裙襬前,仰頭直視對方,以示弱當進攻。
「我什麼都沒有了,不要丟掉我。」

黑王抿起唇壓著嘴角,僵硬住表情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求你,是我錯了,不要把瘋帽子扔出去。」加洛在黑王腳前低下頭顱,將額抵在黑王靴尖深深地磕頭,彷彿連自尊都能不要。「若再一次被拋棄,瘋狂的帽匠能去之處只有那裡,只能在黑暗中化為灰白。」 
他無處可去,只有回到紅心皇宮的地底暗牢。那是他曾經的家人給他的地方。
儘管那裡充滿惡意。

「夠了!這什麼難看樣子,你給我起來!」黑王又一次怒斥。
他本是想自己冷靜,卻被這人攔住。
他本想豁出一切要撕掉假像,卻沒想到這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些。
加洛.提莫斯在乎一個不屬於這世界的人,比在乎自己要多得多。
太多了,多到坐上王位的人都要看不下去的地步。
這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那些曾經的自信、直率與純粹,都消失到哪裡去了?

「不要。」帽匠抬頭,身軀卻還在原地,一副王沒對他伸出手,他就不肯起來的執著模樣。「王不可能是無名者,王有只屬於王的名,你肯呼喚我的名字,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你的名字?」
「就算對王來說,遇見我後給予的溫暖都只是同情憐憫,那也重建了帽匠的世界。」
在黑王眼中,加洛的神色愈發瘋狂。
可這樣的帽匠也讓黑王怒氣横生。
「你就是這樣,給了古雷傷害你的權力,是嗎?」他伸出手,卻不是將對方拉起,而是揪住了帽匠的領口用力把男人給提到面前。「給我站起來好好說話,加洛.提莫斯。」
「若你再這樣將武器放到別人手中,別怪我真對你不客氣。」

這樣充滿冷冽氣勢的黑王讓帽匠忍不住渾身發顫。
果然該是王的人都會有王的模樣,無論紅王還是黑王怎麼去試圖隱藏,那種絕對威壓其實都存在著,永遠也不可能消失。
但加洛已然明白,這就是黑王對他伸出手的方式。
無論是之前那些溫柔舉止,還是此刻的鋒銳語言,其實本質都沒有改變過。

那是獨屬於這個人的,最純粹的情感。

於是他對著黑王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來,然後雙腳施力,起身站好,輕聲呼喚。
「是,我的王。」
那語氣裡所飽含的情感讓被呼喚之人耳根一麻,有了肌膚被什麼綿軟東西蹭過的錯覺。
黑王又一次抿緊唇繃住臉色,抬眼環視過因兩人吵架而空無一人的覲見廳,就算侍從、侍衛都自覺避開了,他依然不覺得這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過來。」

這次他不再是自己獨自走人了,而是抓著帽匠的手腕將人一併帶走。
走在黑王身後的加洛低頭,盯著兩人接觸的地方直看,忍不住又露出笑容。

一路上、甚至王寢門前無法躲開的白西洋棋侍衛們,看見他們的新王冷著臉色走過來時都紛紛垂頭閉目。
「「陛下。」」
「什麼都沒發生。」黑王冷漠地命令。
「是。」

於是負責王寢的忠誠侍衛知道要告訴總管,陛下說今日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全都沒看見不知道。





無論是紅宮還是白宮,王寢都很大,而且絕對豪華。

帽匠在紅宮住過一段時間,很了解紅宮也曾站在門扉外看過紅王的王寢一角。
但對於白宮、甚至白王,都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對象。
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高位者的私密地點中,不禁好奇地四處看。
曾是白王王寢的大房間現在已經是黑王王寢,那些屬於王室的華美格調依舊存在,卻是少了些什麼,讓帽匠覺得整個房間內空蕩而冷清。

在帽匠站立於門內觀察的時候,黑王已經向前幾步走到床尾,與人拉開了距離。
此時黑王才想起白宮裡應該有更適合談話的地方,例如書房或茶室,但他卻直接將人帶回自己房間,稍稍冷靜後不免覺得是他自己一時讓怒氣沖昏了頭,此刻才感到騎虎難下。
按了按眼眉,他轉身想說些什麼,卻看見帽匠不知何時便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做什麼。」
「王像是並不生活在這裡。」

黑王一愣,隨即明白加洛是指什麼。
他本就沒有帶來什麼私人物品,也沒有在這幾日內讓人添置不必要的裝飾,因此房內如同無主那般空曠得可憐,幾乎要沒有生活痕跡。

「不想留下,也不願回家,為何王要這樣折磨自己?」帽匠一步步向前,慢慢靠近黑王。「若不願說出名字,那就哪裡都不會是歸去之處。」
又一次跪地後,這次帽匠用雙手環住黑王纖細的腰,向前施力便將人帶倒跌坐在床尾。
「王,您明明值得最好的,您可以,請讓我幫您。」
黑王垂下纖長而顏色如同髮絲般淺淡的眼睫,想開口,才突然發現怒氣橫生後,自己的嗓音便已暴露。
可眼前這人卻像是沒發現一樣,執著地不斷靠近,像寵物那般祈求垂憐。
「我不是,你所以為的……愛麗絲。」黑王緩緩地說。
用他原本的聲音。
低沉、微微地沙啞,絕對不會是女性該有的嗓音。

「你是的,我的王。」帽匠天藍色的眼瞳散發著熱度,絲毫沒有為此動搖。
這讓黑王想起在邊境那天看見的、於紅日下的這人,有種對方正凝視著光的錯覺。
可你看著的,究竟是誰?

「自從在暗牢裡抱住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曉你不是曾經的那個愛麗絲,我跟她相處過,知道那是個小女孩,而你不是。」
帽匠感覺到懷抱下的肌肉突然僵硬,卻沒有停下話語。
「但無論你其實是誰,你都為此而來,甚至將我帶走。」
「你背負起了比原本的愛麗絲要多得多的責任,太多了,王牌本是騎士,不該成為王,但你卻也被皇冠選中,這代表其實你不是那個神諭中,最初被聖劍選中的騎士。」
帽匠看見黑王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曾是如此地向所有人肯定他就是愛麗絲,便沒有人去質疑他不能發揮聖劍的力量。
他也確實沒有用上聖劍的力量,就擊敗了紅王一方的王牌,因此也沒人查覺到哪裡不對。

「在不思議之境裡,任何存在都有他應有的位置。無論是之前早已消失的愛麗絲,還是此刻來到這裡的你,都有其必要性與原因。」
「你是註定要帶我們走到更遠的人。」
「所以神諭選擇了你、白兔選擇了你、聖劍選擇了你……甚至皇冠也選擇了你。」
「若沒有這些,帽匠無法在紅宮暗牢裡認出愛麗絲,因為你確實已經是我們的愛麗絲。」
「無論你原本是誰,帶領我們走過奇妙日的,是你,沒有別人。」

帽匠眼角餘光看見被放置在一旁的禮盒,伸出一隻手將那盒子拉過並掀蓋,毫不意外地看見那套服裝還好好地躺在原位。
「啊,你果然沒有打開,看,這是一套男裝喔,只屬於你尺寸的男裝。」
看見那被單手拎出來的服裝,黑王微微地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個帽匠,卻忘了對方還會裁縫,不要說用上雙手,有時候連目測都可以知道一個人的身材。
他知道自己該假裝成愛麗絲,卻依然只學會了女性的優雅外表,忘了不同性別之間本就不該太過靠近,因為對方恍若孩童般純粹就忘了這是個成年男人,而沒有任何女性會讓陌生男人抱住自己甚至抱著睡覺。
是他失去了自己,僅剩空殼,然後被有心人輕易看破。

「不思議之境選擇了你,所以你來到這裡,成為了我們的王。」
帽匠低頭,將臉埋入了黑王肚腹的布料中,蹭得黑王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渾身發顫。
「我的王,請你告訴我你的名,讓我能更加靠近你,讓我能呼喚你。」

黑王猛然起身,伸手推開了帽匠並抱過那套白色的服裝,在男人還未反應過來前大步走向衣帽間,關門、落鎖。





10。



帽匠愣愣地看著黑王一氣呵成的動作,不由得垂下了腦袋,思考自己是不是哪裡說錯話惹人不高興了。
不過他隨即想起黑王是抱著那套衣服進去衣帽間的,便站起身等著,開始期待起來。



而衝進密閉空間的人正抱著衣服靠在門板上喘息。
他不會魔法,所以總管跟侍從官在王寢中設置了一點小機關,衣帽間感應到王進入,設置好的燈便緩緩燃起盞盞燭火,讓光芒照亮整個空間。
略略平息過氣息後,黑王將服裝隨手放置於檯面,走到穿衣鏡前,沉默看著鏡中映照出來的自己。
說實話,他跟愛麗絲絕對是相像的,非常像。
但這僅止於形。

兩人成長的地方不同,性別不同、個性更是不同,造就了完全不一樣的內裡。
他跟愛麗絲,除了從小培養起來的天馬行空、決斷力與行動力,其實個性上幾乎沒有共通點。
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從不思議之境落入人類世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黑王垂下眼睫,伸手緩緩將身上的綁帶與紐釦拆開,沒了束縛的華麗衣物與裝飾鬆鬆落地,露出藏於其中的纖瘦身軀來。
性別在他的身上不明顯,甚至稍稍遮掩就幾乎看不見。
他的臉龐像愛麗絲、眼眸像愛麗絲,髮色髮質像愛麗絲,就連身形也像極了愛麗絲,看起來又瘦又小彷彿能被風吹走,穿起華服更是精緻得如同最上等工藝人偶。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愛麗絲。
可他並不是。

黑王將視線停在鏡中,從有著微微凸起的喉結開始往下滑,裏衣也遮掩不了胸膛平坦毫無起伏的事實,而肚腹之下布料有一塊極為明顯的鼓起。
那是他身上唯一鮮明突出性別的部位了。
平時還沒什麼,但方才那個男人幾度跨越界線,甚至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那附近蹭,直接將他的生理反應給刺激起來。
抽掉手套甩在衣服堆上,赤手摀住臉,黑王深深地吸氣又深深地吐息,想讓自己冷靜。

這種被踩線的方式他從沒遇過,想動手還回去卻實在不知道能怎麼做好。
他知道,帽匠對於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從還未見面之前就知道了。
他卻沒想過會走到這一步……難不成要他也把那個可惡的、勾引他的男人給蹭硬,然後放置對方不管,命令對方不准自己解決?
好像是個不錯的主意。

抹了把臉,黑王抬腳離開落地的布料堆,去將被扔在檯面的服裝展開。
那是一套用了白王布料的男性服裝,並且像極了他印象中紅王會喜愛的風格。大面積的白色、銀線繡紋裝飾、流蘇垂墜與層疊衣擺。
在他潛入紅宮的時候,那個自大的古雷私下常服最常出現這種設計,差別只在於是用金線去繡圖樣。
現在他知道這是出自於誰手了。

也難怪,他總覺得那些服裝重複穿著的痕跡很重,明顯於一個王來說,那已經是不該繼續存在的舊衣。
黑王一言不發地摸著手裡的布料,不知道該拿這套衣服怎麼辦才好。
說他厭惡紅王,那倒也沒有。
雖然濃厚的個人風格會讓他想到他人,可這是加洛親手製作……

「王,需要幫忙嗎?」
從門口傳來的敲門聲跟問句讓黑王醒神,他看了看手裡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確定方才的意外已經沉寂到毫無破綻之後,轉身去轉開門鎖。
門外的男人看見黑王開門,原本期待的眼神更加閃閃發亮了。

「進來。」

帽匠就這樣,又一次跟著黑王,踏入了又深一層只屬於這個人的隱密界線。





而這樣的黑王,從未有人看過。

不鋒銳、不華麗,沒有武裝、沒有裝飾,幾乎是一個人最原始的模樣。
雖然不是赤裸,卻是真實地呈現在帽匠眼前。
「王果然最好看了。」看著黑王走回放置衣物的檯面旁,帽匠站在又一次闔上的門內,身體沒動,視線也沒有從對方身上離開過。

黑王哼了聲,在放滿裝飾物的抽屜層架找到了髮繩,抬手將一頭及臀長髮束成了馬尾。
「說要幫忙,還不過來?」
將淡金色的髮絲豎起後,僅穿裏衣的黑王終於不再渾身充滿偽裝與溫和。
不高的他頭頂戴著漆黑的冠,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未被遮掩的喉結,眼神有著殘留怒氣的銳利感,像還未氣消。
這已足夠讓他看起來像是男性。
而即使王的衣著如此不得體,黑王在帽匠眼中依然美好得神聖不可侵犯。

「請讓帽將服侍您。」男人走到他的王面前,力道輕柔地為人展開布料。
帽匠將新衣件件往黑王纖瘦的身軀套下,並繫上鈕釦與裝飾綁帶,把此刻只屬於他的黑王以他親手製成的衣裝飾起來。
容貌好看的人穿什麼都合適,這點在黑王身上完美映襯。
而加洛.提莫斯其實很喜歡使用乾淨而純粹的色。
搭配在對的人身上,非常好看。
「整裝完畢。王要看看嗎?」帽匠在輕輕調整過皇冠位置後問。

從頭到尾都垂著眼皮任男人東摸西弄的黑王終於睜開眼,抬腳走向穿衣鏡。
鏡裡的黑王全身色彩淺淡,他本就白膚,白衣更是凸顯出如晨曦色彩般漂亮的紫鋰輝眼眸,與頂上的色彩深邃到吸光的冠冕。
果然還是習慣穿黑色的衣服。黑王邊這樣想,邊朝鏡中站在自己身後的帽匠看了一眼。
加洛注視著他的眼神充滿光彩,連臉上的笑容都愉悅而燦爛。
好吧、好吧。他又想著。
如果這傢伙這麼高興,也沒什麼不可以。

但衝突並沒有解決。

「你說,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沒有對服裝做出評論,黑王突然回到之前被中斷的話題。
「是,我想知道王的名。」帽匠肯定。
「知道了,你就回不去了。」黑王沒有裡會他的答案,而是轉身面對帽匠,抬起頭直視著天藍色的眼瞳,用淡漠的神情跟語句輕聲細語。
「在這個世界,這是只屬於我的秘密,若你要分享,那就得付出代價──成為王犬、成為利刃,再也不能離開。」

帽匠眨了眨眼,伸手從胸前拉出懷錶並打開,雙手捧上、單膝跪下,向人虔誠地閉上眼睛。
在不思議之境,懷錶是每個存在的私物,那是他們的時間,是他們的一切。
等同於他們的命。
「加洛.提莫斯,在此向王獻上懷錶,我的時間此後只屬於黑王,願為王的野獸、願為王的刀尖,您的目光就是我追隨的方向,永不離去、終身不悔。」

純黑的法陣突然從兩人腳下擴展開來。

黑王微微瞪大了眼,看見幾何圖案的中心有著正三角與逆三角,重疊成星不分正反,只屬於此任王的王圖在兩人腳下、將兩人包圍,無風的室內誓言魔法掀起髮絲,然後在帽匠的懷錶內蓋裡的名姓旁邊刻下了一行新字。
『加洛.提莫斯-弗緹亞』

願以王之姓,冠上我之名。
這是加洛給黑王的答案。

而黑王定定地看著金屬殼上被刻下的、屬於他的姓氏,終於完成這個由他開始也該由他結束的魔法。

「我的名字是里歐。」黑王看見帽匠睜開了眼睛。「里歐.弗緹亞。」
「你是我的忠犬、是我的武器,答應了永不離去,於是王回應你的誓言。」黑王抬起手,被白手套包裹著的指尖輕輕抹過懷錶蓋上那行文字。「從此後你是加洛.提莫斯─弗緹亞。」

兩人腳下的幾何圖案外側掀起,向內收縮成球,包覆住帽匠手上的懷錶,使之有了王色。
從此後,屬於加洛的懷錶外殼漆黑而署名燦金,華麗且奪人目光。

「里歐,你叫里歐……真好聽。」帽匠忍不住笑彎了眼。
從未被如此喚名的黑王收回手,藏於身後並悄悄捏了捏手指,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起來。」





11。



帽匠先是將連掛鍊都成了漆黑色,錶蓋外有著王圖圖騰的新懷錶收入胸前口袋,確認仔細保管好了才起身。

今後將都不會忘了這一刻。他想。



「這樣你滿意了?」
加洛的回答是,對著黑王露出見齒的燦爛笑容。

「你知道這個布。」伸手不打笑臉人,里歐對此沒轍,只能指著自己身上的衣服轉移話題。「是白王的專屬布料嗎?」
「知道,我還是能認出白王王圖的。」加洛點頭。「但你是現任的王,並繼承了白王的王宮,在白宮承認你的同時一切都對你開放。」
「否則就會像紅王一樣,當初他毀掉白王後直接被白宮驅離,所以他才建造了與白宮如此相似的紅宮,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他是想入主的,可白宮不同意,於是他就是再想也無法對此地與建築下手,頂多只能挖人。」

黑王挑眉。
他從白宮留存的資料裡面沒能知道這件事,卻也沒想過帽匠會知道。
他不免對此感到好奇,卻不想探詢。
「你很喜歡?這個顏色。」

「只要是純粹的色彩我都喜歡。」
而在不思議之境,靠人工織染的料子要有純粹色彩並不容易也不常見,基本上只有王圖染出的布料能夠做到這件事。

「那麼,之前的答案是選擇留下嗎?」
「是。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請讓我跟在王身邊。」
「……」
帽匠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加洛看著那雙紫色的眼眸定定望著自己一會,然後轉過身面向穿衣鏡,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沉默不語。
「王?」
「平時還是得做偽裝,能夠這樣穿著的機會不多,所以只有這時候,你可以喊我的名字。」里歐抬手撫摸領口前被銀線繡上的、蓋過原本繡紋的新王圖紋樣,注視著甚少能看見的、這樣的自己。
「雖然有些大言不慚,但其實我不需要守護,更不需要什麼……走狗。」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穿過男性裝束了──大概是從愛麗絲離去之前?
「是『愛麗絲』需要……而那些我靠自己就能做到,說出來不過只是想嚇走你的恐嚇。」

奈何加洛.提莫斯根本半點退縮都沒有。
他早該預料到的。只是人總會有些奢望,他也不能避免。

「那將會是多麼寂寞的一件事。」帽匠上前幾步,將自己身軀擋住黑王注視鏡子的視線,將自己全塞入那漂亮的晨曦色彩裡。
「不想留下,也無法回家,哪裡都孤身一人,哪裡都不是能歸去的地方……太寂寞了,就是因為如此明白,你才會對我伸出了手,不是嗎?」

他們是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不同,才會被彼此吸引。
「是里歐抓住了我,將我從黑暗中帶離……於是從那之後,無論你是否需要,瘋帽都將會守護『他認定的愛麗絲』,不顧一切。」

「今天是我情緒失控了,抱歉。」里歐突然說。「但你……分明不瘋。」
其他人不是喊定義、職稱就是喊名,唯有帽匠被喊成了瘋帽,連他自己都如此自稱著。
可這人其實,活得要比其他人都清醒多了。

「愛麗絲對不思議之境雖所提不多,但你變得太不一樣了。」看著眼前的男人,里歐卻無法停下自己去懷念真正的愛麗絲。
為了愛,他學會偽裝,將自己的身份弄得尷尬。
愛麗絲不存在的小兒子,成為弗緹亞公爵的小女兒,在偌大領地中活得像個漂亮的幽靈。
而來到這個世界,在沒有拒絕皇冠加冕的當下,他便知曉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念愛麗絲,想念著家人,卻也不斷想起愛麗絲口中的家鄉──也就是這個世界。
一念之差,里歐.弗緹亞便選擇了留下。

「為何你會成為如此執著的模樣?她記憶中的你不是這個樣子……是因為之前他們說的『午茶時刻』時間詛咒?」
帽匠苦笑了下。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誰,不過愛麗絲不見之後,不思議之境發生了很多事。」
雖然以不思議之境的時間來說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對他來說卻都像是沒有多久前發生的一樣。
「紅王殺了白王奪得皇冠,也從神諭得知奇妙日。找不到消失的愛麗絲,他就只好從其他可能性下手。」
「那時候我還住在紅宮裡,看著古雷他成王後逐漸瘋狂,於是我偷偷加入反抗軍,也知道這樣的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他的目標,便先去時間殿堂找了懷錶守護者,將自己的時間跟記憶放置詛咒,使我自己混亂。」
「帽子不該也不能滅亡,這是獨屬於『高頂』的詛咒,只餘最後一人也必須要活著。而整個不思議之鏡只有普羅米斯可以做到暫停我的懷錶、扼殺我的時間,因為他就是不思議之境的時間。」

里歐又一次睜大了眼。

「除非愛麗絲回來否則我無法離開午茶長桌,除非愛麗絲帶領眾人度過奇妙日結束紅王暴政,我才會想起來其實自己不是被他人詛咒了時間,而是為了救自己──」
難得能看見向來沒什麼情緒起伏的黑王,竟在一天內臉上出現各種神色,帽匠覺得這樣的坦白非常值得,於是毫不在意地笑開了。
「只是沒想到無法控制我會讓古雷越來越瘋狂,沒想到時間過了如此之久讓我也逐漸瘋狂……沒想到我沒能等到愛麗絲,就被他弄到那麼可怕的地方去。」

「……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這兩天沒睡好,淺眠在夢裡想起來的。」

里歐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神情看起來像是在隱忍些什麼。
他原本以為自己對紅王沒有厭惡。
現在他知道錯了。
凡是傷害到帽匠竟都讓他無法克制地感到憤怒。
這些情感里歐不知道該如何安放,或許不要存在比較好。

「王?」帽匠微微壓低頭顱,歪著臉朝人靠近了些。
黑王睜開眼,看見男人澄澈的眼神,頓時將方才的想法打散了。
這個人既然不顧一切也要踩入他的領域,那他就沒有把人放走的理由──只是,鞭子與糖還是要平衡。
「想留下便留下吧,我向來不喜歡勉強誰。」里歐向前幾步,又一次抓住加洛領口,把反射性後退的人壓在鑲入牆內的穿衣鏡上。
「沒有勉強!」帽匠除了嘴根本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因此身體直接被黑王給卡住了,動彈不得。

「我的意思是,只要不向第三者透露我的身份,你想怎麼樣我都無所謂,反正白宮裡可不缺餵飽你一張嘴的費用。」黑王淡淡地微笑。
他以往也是這麼笑的,但這次眼神沒有了溫度,便看起來冰涼無比。
里歐.弗緹亞本性冷漠,因此要偽裝冷漠更是容易。
而這樣的模樣仍是他覺得很私有的東西,因此至今也只有紅心王跟帽匠看見過。
「就算你現在是『王犬』,現在的我們依然、沒有、任何、關係。」

這句話讓帽匠的瞳孔縮了縮,但他隨即笑開,連眼角都漾著笑意,朝面前神色冷漠的人張開嘴。
「汪!」
沒想到加洛如此油鹽不進,里歐嘖了聲,又想起他被迫躲入衣帽間的原因,更覺鬱悶。
「既然想留下,那就給我乖乖的,聽見沒有。」
本不會朝人主動靠近與肢體接觸的里歐,藉著這個揪住男人領口並堵住對方的機會,將身體朝前擠壓,不但用下身蹭著一樣的部位頂住了磨蹭,還拿另一隻手往加洛身後摸去,朝懸空的臀部用力拍擊且揉捏軟肉,讓對方也自己撞上來。
「小、狗、狗。」

就像對待犯錯的寵物犬或小孩那樣,揪住了打屁股──帶著不一樣的報復意味。
帽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弄得渾身僵硬,瞪大了眼,血色從脖子往上蔓延。
里歐在感覺到某個部位受到刺激確實硬起之後,又頂了頂才滿意地鬆開手,後退、轉身、大步離開,一氣呵成。
「地上那套裙子記得放去洗衣籃。」
離開衣帽間前里歐悠哉地丟下一句話,然後關門,將完全起反應、褲襠撐起大帳篷,在鏡前不知所措到滿臉通紅的男人丟在密閉空間內。

終於反將一軍的黑王表示心情很好,他要窩去柔軟扶手椅翻書喝茶放鬆一下,才不管那纏人的帽子什麼時候能出來。
不過那手感太好了,既然都已經是自己的所有物,那不拿點利息可有點對不起自己。
里歐悠哉地挑書悠哉地想。

好吃的美食他傾向慢慢享用。





12。



只是黑王沒想到,美食竟生澀到從未被品嚐過。
連帽匠自己都沒有半點經驗。

帽匠在衣帽間裡磨蹭許久都沒有出來,等到黑王不耐煩地打開門查看,才發現男人將額頭貼在鏡子上面壁思過,在轉頭時連耳根的紅色都沒有消下去,更不要說褲襠。
黑王環視了已經被收拾整齊的衣帽間,唯一凌亂的只剩下穿衣鏡前有帽匠在的那一小塊,也就是帽匠自己──雖然帽匠根本渾身整齊、半點衣物都沒有退去。
但他的神色,連同狀態都是混亂無比的模樣。

「王、我……快好了……」
於是黑王挑眉,然後又一次關上了門。
「有問題就該找主人,小狗狗。」
帽匠發出了一個從喉嚨滾上來的哽咽,本來快退下去的血色又漲回臉頰。
「是王犬但、不是小狗……」

里歐邊聽著男人在鏡上呼出熱氣的辯解邊向前走,然後再一次將加洛給卡在鏡子跟人體之間。
「不是?那是什麼?」
這男人的狀態太過誘惑人了,里歐實在沒能忍住不去品嚐幾口,他稍微墊起腳尖又挺了挺胯,直接往男人雙股間擠進去,將人壓在鏡上蹭。

「唔唔、王!別弄了求你……」被壓回鏡子上的帽匠忍不住小聲求饒。
後背貼上來的軀體帶著熱度,加洛終於意識到自己跟黑王有著太過越線的近距離接觸,人體溫度再也不是讓他安心的能量,而成了心慌的開端。
被簡單幾下碰撞就讓腫脹的地方敏感不已,原本就沒能冷靜了,現在被布料跟硬物磨蹭更是讓毫無經驗的加洛心癢難耐,卻又不知該如何解決。

「我說了吧,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王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距離太近,就算聽著冷漠也足以讓加洛耳根發癢。
「不知道怎麼弄?」

真的太近了。
「里歐、我……好熱……」
加洛乖乖換了稱呼,這讓里歐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嘴角,伸出雙手以環抱男人腰腹的姿態,摸到了被他捉弄到熱燙的地方。
「喏,我教你。」
纖細漂亮且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往鼠蹊部按下時,加洛渾身恍若觸電般抖了抖,卻因被摟住了腰困在鏡前而無法掙扎。那是從未被他人觸碰過的地方,甚至他自己平時也沒太在乎下半身。
身為帽匠,那可不是擁有雙手跟雙眼就足夠了嗎。

「看鏡子。」

就算被弄得紅了雙眼,加洛依然乖乖低頭,將那雙屢次朝他伸出的手看入眼底。
看著白手套掀起小背心、解去皮帶,然後拉開褲頭,親自掏出了從來沒有腫脹成這樣過的器官。
「不要、不要碰。」光是這樣就已經讓加洛熱得要受不了,渾身顫抖得快不能支撐自己,若不是里歐站在他身後,此刻可以直接癱下去。「那裡髒,求您。」
句末轉成敬語,可以想見加洛有多緊張。
「不髒。」里歐的聲音傳來時隱約帶了點笑意。「不過手套要洗確實麻煩。」

於是加洛眼睜睜地看見那雙白手套在他視線之下微抬,輕捏住指尖就把布料給抽開,扔去旁邊隨便一個檯面上,然後又摸回他器官處,握住了不放,甚至開始揉捏。
肚腹又一陣反射性地顫抖,加洛雙手手指趴住了鏡面用力抓撓,喉嚨緊張地乾嚥,無意識下發出了可憐到接近求饒的呻吟。
「里歐……」

「會讓你舒服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里歐忍不住低聲笑,覺得自己像是在拐騙小孩一樣。
可這人無論年齡還是身軀,都明明要比他大多了。
「你只要站穩,其餘都放鬆交給我就好。」
說是這樣說,但里歐猜,光剛開始的反應就這麼大了,加洛後面應該沒辦法站穩。

果不其然,摸到後來加洛整個人不住地往後仰,腿軟到要不是背後有人支撐,得直接跪下去。
恍若處子初潮一般的青澀反應,很誘人。
里歐不是沒看過,但這個人對他來說始終是不一樣的。
他頂在失神的男人身後,手上沾滿液體不說,自己也又硬得發燙。
「嗚……好……奇怪……」
「舒服嗎?」
紅著耳根,加洛顧著喘息沒能回答,而在撿回一點力氣後,控制著身體轉身面對他的王。

「請您教教我。」王犬再次雙膝跪地,濕潤著眼睛抬頭看自己的主人。「請讓我幫您。」
男人臉部對熱燙不已的地方靠得極近,將熱氣都呼在上頭,卻在沒獲得同意下連抬起雙手都不敢。
那是他的王身上最隱密的地方。
而拿開雙手的里歐垂著眼,又勾了勾嘴角。
「舒服嗎?」他又問了一次。

「舒服,里歐給的,很舒服。」
隱約氣味已經從布料之下飄出,帽匠忍不住靠近嗅聞,想將王的味道刻在腦海中。
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獨屬唯一的氣息。
所以怎麼樣都不夠。
「想讓里歐也很舒服。」

於是黑王笑了,笑彎了一雙漂亮眼睛。
「乖狗狗。」





好幾天過去後,加洛終於忍不住跟里歐嚴正抗議,他真的不是犬科,是貓科。

黑王端著茶杯,疑惑地上下看了看男人,沒看出來這人哪裡跟貓有丁點關係。
「不喜歡舒服的時候我這樣喊你?」於是他只能這樣疑惑地問。
一想到都是在特殊情景下才會被這樣喊,加洛自己鬧了個大紅臉。
那反應讓里歐微微勾起嘴角,忍不住戲弄人。
「喊你的名字也可以。」輕輕擱下茶杯,里歐身體向前傾,視線直白地在男人身上遊走一圈,最後落在雙腿間的位置上。「不過你分得出來嗎?」

此刻是黑王的放鬆時間,里歐的眼神並不具備攻擊性,更多還是調侃。
可加洛看過里歐面對他時恍若狩獵、要將他拆吞入腹,卻又忍耐下來耐心引導的模樣。
在那樣太過私密的相處中,他被那樣難以言說的眼神直白而長久地注視,並也深刻知道被王獵食的感受。
光只是回想,就能感受到渾身顫抖與麻癢的餘韻,讓人戰慄不已。

於是這樣短暫的注視便足以讓加洛下半身用力,夾緊雙腿,雙手不知該安放何處。
「嗯?加洛?」
那語氣輕柔卻充滿力量,加洛腦海裡頓時聽見了里歐每一次稱讚他是乖狗狗時的聲音,喉嚨理忍不住滾出一點哽咽聲,完全說不出話來。
「想要了?」里歐最清楚這個男人的反應,畢竟加洛可以說是他親手開發的。

就算他們認識不算久,對彼此敞開也只是這段日子的事情,但加洛身為帽匠而對認定之人獻上的忠誠,純粹到坦露了所有的他自己。
於是現在,他全身上下的細微反應都透露出他的思緒來。
「想要……」加洛努力平穩顫抖的嗓音,向他的王坦承。
他本就不善說謊,與里歐的關係更是緊密,因此不用任何約定或約束,加洛都不會隱藏自己。

「今天來點新遊戲如何?」雖是用問句,但里歐很顯然沒有給人拒絕的空間,他也知道加洛在這件事情上基本沒辦法拒絕他。
「我命木匠準備了點小東西要給你,今天送上來了,去拿過來打開。」

加洛不用想都知道里歐說的物品在哪,因為今天侍從送上禮盒時是由他接手收下的。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什麼東西要用在自己身上。
取過盒子打開時,加洛先是愣在原地,然後他盯著一字排開、由小至大、造型簡單的棒狀物看了很久,終於在想起里歐偶爾會有的小動作時又紅了臉。

里歐表情放鬆,眼神卻盯著男人不放,絲毫沒有鬆懈地注意著加洛的神情。
說是要玩,但他其實並不想勉強,因此也想知道加洛明白這些木雕物要使用在哪裡時會有什麼反應。

「那、那裡……里歐要用那裡?」僵了好久的加洛終於敢抬起頭面對里歐──畢竟這個認知完全超過了他的理解能力。「可那裡也會……舒服嗎?」
「會喔,雖然一開始會有點辛苦,但是會的。」里歐收起散漫表情,神色認真地回應。「這個就是要讓你習慣,等到我進去的時候,肯定能讓你很舒服。」
「里歐也會很舒服嗎?」
「我可不會讓自己吃虧。」

加洛張了張嘴,最後抱著木盒站起身,倉皇逃離般地留下一句「我去沐浴!」便轉身就跑。

里歐挑眉,悠哉地又端起茶杯,將融了奶與蜜進去的紅茶慢悠悠地享用完畢後,才帶著滿嘴的甜往浴間走去。

王要去品嚐獨屬於他的下午茶甜品了。





13。



整個白宮上下都知道黑王準備出巡整頓魔境。



原反抗軍的核心成員提早來到白宮,為了帶著現任王出巡而做準備。
由於白宮承認了黑王,於是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是由白宮一方提供,早被準備好的物品正在宮門前一一檢查是否有疏漏,白宮的老總管也正在與此次要跟著出發的侍從官與隨侍們進行最後交代。

「奇怪?坎羅跟梅斯,你們沒事情要做嗎?」三月兔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般,跳到雙胞胎面前疑惑地看著兩人。
「王要我們跟著他,一起學。」梅斯回答。「不要說我們沒經驗,王也沒有經驗,所以很多事情都還是維持著原本模式在走。」
「難怪紅宮那邊還沒有亂起來。」白兔走了過來,習慣性地推推眼鏡。
新王沒有伸手干預,哪可能亂?
他們最怕的就是紅心領地內發生更多壓迫導致暴亂,這樣情形下受苦的仍然是一般住民。

「就是貴族那方不好處理。」身為副隊長,白兔也很常跟隊長接觸上面的人,對此很有感受。
不說雪白領地,紅心領地也有很多事務是被貴族所把持,而且還是阿諛獻媚的那種貪婪貴族。
並不是說這樣的貴族或權臣沒有能力,但他們要的太多做得太少,根本不適任。

「加洛呢?」伊格尼斯也走過來問。
眾人搖頭表示不知。
王還沒出現情有可原,但加洛竟也不見人影就讓人覺得奇怪了。
伊格尼斯抬頭想了下,又繼續問道。「這幾天他的情況怎麼樣?」
雖然此刻加洛的定位不明,但他仍是原反抗軍的核心成員,這點不會改變。
因此不只是隊長關心隊員而已,他們也曾有過共患難的深刻友誼。

「活跳跳的。」坎羅回想了下,並打了個顫。「而且黏在王身後。」
眾人對此不解,齊齊歪頭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真的是『黏』在王身後。」梅斯重複了一次,而且加重了語氣。「像個保鑣那樣,看見王就能看見帽匠,要找帽匠的話,那可找黑王還比較快。」
「咦欸──」不知何時過來的嗆鼠發出了奇怪驚嘆聲。「我本來以為加洛要趁自由了之後跟我們一起到處跑呢,所以他這是不打算回來了嗎?」
「原來他沒跟你們說?」這下換雙胞胎神色驚訝了。「王有說帽匠跟我們一樣要待在白宮,之後也會給他職位。」

「現在我看,大概會是像紅心身旁的黑騎士那樣,當個保鑣或利刃了。」坎羅伸手,指了指城堡。
眾人跟著看過去,就見身著華麗白裙的黑王緩步現身,而帽匠還是那一身裁縫師服裝,卻像個貼身侍衛緊跟在黑王身後。
「那是白王的布料?」伊格尼斯訝異。
「等會,聖劍怎麼在加洛腰上?」雷米吃驚,又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連頭頂的長耳都抖了好幾下。
只可惜目前沒人能給兩人解答。

黑王身邊還跟著另一位侍從官,這位侍從官的服裝與其他人都不同,在深淺不一的藍色中顯得相當突兀。
兩人正低聲交談著,從侍從官手上抱著的紙捲可以看出他們是在討論正事,所以黑王才會姍姍來遲。

「讓你們久等了。」黑王看見眾人,向反抗軍走去後用神情表示歉意,也順手介紹還跟在身旁抱著一堆紙張的下屬。
「這位是宮內的代理執政官,由白王訓練出來,王不在白宮的期間是由他代為處理政務,一直從白王殞落至現在。」
「諸位安好。」身穿淺灰色制服的侍從官向眾人深深鞠躬。「非常感謝諸位為不思議之境所作的一切,白宮方不勝感激。」
眾人頓時明白為何這位的制服顏色會不同了,因為他嚴格來說並不是僕從。
「此次出巡一切都由白宮負責,請復興軍的各位帶領陛下認識不思議之境便可,其餘不需有太多負擔。」

「復興軍?」伊格尼斯看向黑王。
「紅王暴政已被推翻,但你們自認責任還未結束,在這個新的開始下沒道理不能換個名稱。」黑王愛麗絲微微勾起嘴角,向來淡漠的臉上難得有了笑容,搭配上一身純白更顯高貴。
「解放復興軍,如何?」
原反抗軍成員互相對視了一眼,眼中亮起的光怎麼樣都無法隱藏。
「「謝王恩典。」」

若不是想要自己的國家更好,他們不會動身起義;如果可以安逸,沒有人要做這樣吃力不討好之事。
更不要說推翻舊王、新王上位,他們很可能要被一起剷除。
幸運的是,神諭、聖劍跟皇冠所選擇之人,沒有讓他們失望。

「陛下,一切準備完畢,可以啟程。」老總管走到黑王身旁,輕聲回報。
「辛苦你們了。」黑王向老總管致意,又回頭看了眼春意盎然的白色建築。
居住時間如此短暫便又要離開,他可以感受到整座城堡的不捨之情。

但黑王還會回來的。
畢竟,他身為『愛麗絲』,已經接下了皇冠。

「我們出發。」





「那麼,關於帽匠的事情。」
用魔法加大了內部空間的馬車在行進間連搖晃感都沒有,黑王感覺自己像走入白宮某一個房間,並沒有離開城堡。
不得不承認,在白宮裡跟加洛共處的這段日子,讓他已經開始習慣這個全新的他鄉。

「王,這就讓我親自說吧。」一直安靜待在黑王身後的帽匠終於出聲。
「我還以為你被調包了呢,加洛。」嗆鼠終於忍不住要笑著調侃,頭上的耳朵壓下了左邊,纖瘦身軀也往座椅的扶手歪,腳還交疊盤起放在座椅上,整個人做出一個歪斜的造型。「真難得看你這麼安靜的樣子。」
「因為我現在其實還是帽匠嘛。」帽匠正了正自己頭上的高禮帽,神情終於神氣起來,露出大家習慣的樣子。「王的貼身護衛只是兼職!」
「我覺得王其實不太需要護衛耶……」三月兔無奈地乾笑。

幾人腦內頓時出現愛麗絲剛到這世界時,明明什麼都不清楚,穿著長裙卻依然可以暴力幹翻紅心普克軍的畫面,紛紛抖了一下。
顯然知道大家想起什麼,黑王拿手遮嘴輕輕咳了聲,神情是裝出來的一點點不好意思。
雖是緊急場合,但畢竟那也是他很難得失去女性面具,沒藏住而顯露本性的時刻──而且還是初次見面。
更不要說後來還又有好幾次。
應該是嚇到不包含加洛在內的觀者了。

「就是個明面上的裝飾,不是真的護衛,其實只是幫忙帶劍的。」帽匠拍了拍腰側,那裡除了聖劍之外,還有一把加洛自己要用的武器。
「本職還是裁縫,王的所有服裝由我負責。」他拉開外套一側,裡面露出了排列整齊的針線。
「高頂向來是在皇宮任職,我也無法例外,而且神諭的指示從未變過……我也該履行職責。」
從紅宮出來、自願為反抗軍當間諜的男人環視隊友,然後低下頭顱。
「愛麗絲回來了,那帽匠便要『守護愛麗絲』,不能跟你們一起了。」

「這我們都明白,不用感到抱歉,加洛。」身為隊長,伊格尼斯的意思就是全隊的意思。「你在原本的職位之下已經做得夠多了。」
加洛從小就跟在古雷身邊,那時古雷並不是紅心王。
直至愛麗絲消失、雪白王被殺死,反抗軍立起旗幟,身在紅宮的帽匠才偷偷加入。

「王的身邊還是要有貓科,柴郡族已滅,也只剩下你了。」白兔低頭,順手又推了下眼鏡。「你可要守護好我們的新王啊加洛。」
柴郡一族跟著白王一同覆滅。
若不是還有神諭,雷米不放棄地尋找愛麗絲,他們可能早就失敗了。
而唯有聖劍認定的王牌才能夠為他們帶來奇妙日。

「就是,我還記得你那時已經是紅心王的帽匠,卻偷偷救出席瑪,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就在茶會上把人藏在茶壺裡,都快嚇死我。」三月兔抱怨,她那時候完全不知情,可差點從假瘋變成真瘋。
「喔,露琪亞除外,露琪亞居然幫你接應。」
總是有人喜歡亂來,更可怕的是這亂來的很有道理,還會有人幫他!
對此,嗆鼠卻是露出了相當自豪的笑容。

「那當然是因為那件事只有我能做到!」帽匠雙手環胸,義正嚴詞地向下午茶夥伴三月兔抗議。「再多一個艾娜的話,那可連我都要出不來了!」


黑王微微挑眉,然後將目光從眾人身上轉了開來,看向窗外。
那些愛麗絲消失後的事情,他有所好奇,卻不想問。
無論如何都是傷,身為外來者,不該是他去撕開那層痂。


他能做的,唯有讓被毀壞的一切再次重生。